“中国经济已经从高增长进入中速增长的时代,经济增速放缓所带来的分化势头将越来越明显。”
近日,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接受了财联社记者的独家专访,他指出,中国经济已经从高增长进入中速增长的时代,这意味着我们将从“做大蛋糕”向“切分蛋糕”进行转变,在这一过程中,中国经济会出现西方国家所呈现出的“强者恒强、此消彼长、优胜略汰”的发展趋势,中国的经济结构也将发生越来越分化的必然转变。
李迅雷认为,在上述背景下,投资的逻辑也要跟着发生变化,投资必须遵从“趋势的力量”。消费、高科技行业将成未来投资的热点,而未来的投资逻辑应“抓大放小”,紧紧抓住好赛道上的好企业,买“自己买不到的东西”。
分化已成中国经济大势所趋
财联社:近日您的新书《趋势的力量 分化时代的投资逻辑》正式发行。书中,您提出中国经济正处于“分化”时代,您能谈谈这种“分化”的具体含义吗?
李迅雷:中国经济已经从高增长进入中速增长的时代。过去我们是在“做大蛋糕”,到了存量经济主导时代,则主要考虑“切分蛋糕”,分化的趋势将越来越明显。
当前的中国经济正在经历新旧动能转换,产业的集中度进一步提升。在新产能崛起、先进制造业快速发展、现代服务业循环增长的同时,传统的产业处于下行周期,即形成所谓的“K型经济”。这个过程中,中小企业发展较慢,而大企业的规模、利润和市场份额则会进一步增加。
居民的收入也将出现分化。中产阶层的收入增速下降,高收入阶层的增长依然较快。
财联社:这种“分化”将对我国的宏观政策带来什么样的挑战?
李迅雷:首先,分化是大势所趋,这是件好事,可以促进我国经济结构的转型。
从宏观政策上看,中国要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。随着新经济的发展,传统产业将逐渐萎缩,所以中国要去产能、去库存、去杠杆。当前,传统产业占比很高,但在新旧动能转换过程中可能出现一定的风险。如果任由其发展,则可能成为僵尸企业,带来大量银行坏账,从而导致金融体系出现风险。
宏观政策还需要平缓“分化”的“斜率”。在“K”型经济”走势中,往上发展的行业能够增加就业,但增加的就业量不如往下发展的行业所带来失业量大,这就形成了就业压力。传统产业基本上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。而上行发展的行业往往是新兴经济,这些行业更多是用了高科技、自动化、机器人、数字经济人工智能,不需要那么多的劳动力。
所以我认为在政策导向上面,一方面监管层要力推需求的转换,另外一方面还要兼顾就业,要解决好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,以此来解决国内大量的就业问题。
在这一过程中,改革则能起到完善经济结构的作用,宏观政策能够起到调和作用。只有这两种力量的共同作用,才能使中国经济持续增长。所以我们现在一方面要推动改革,另外一方面财政政策要积极、货币政策要稳健。
财联社:所以我们的宏观政策才需要保持稳定,“不急转弯”?
李迅雷:宏观政策“不急转弯”,但不等于“不转弯”。但我认为今年政策已经“转”得差不多了。
事实上,中国宏观政策自去年的二季度后就已经开始在“转”了。去年一季度中国投放了大量的流动性,包括银行信贷和各种财政的支出。随后在二季度,进一步明确了避免发生流动性泛滥现象,加大了对地方专项债的投放监督力度等,财政赤字率从2019年的2.8%提高到了3.6%。这些举措使得中国经济快速的回升,且回暖速度逐季提升。
与此同时,大家也开始担忧,通胀是否会高企?宏观政策是否会出现“急转弯”?
目前来看,我预计今年二季度GDP增速会降低,三四季度经济增速会进一步放缓。到明年,中国 GDP的增速可能会从今年预计的8.5%降到5.5%左右。而今年GDP达到8.5%,主要源于去年基数较低而造成的“统计现象”,并非改变总体下行的趋势。
国内通胀压力有限,PPI向CPI传导并不容易
财联社:今年以来,美国的宽松政策导致全球的通胀压力上升。有些经济体已经采取了加息的措施来预防通胀高企。您认为,中国的通胀是否会出现较大的压力?
李迅雷:大家对通胀有不同的理解。很多人通过对某一件商品的涨价来判断通胀率到底是高还是低,我觉得这是“一叶障目”。我们的CPI指数里有8大类的商品和服务,所以不能说猪肉价格下跌就是“通缩”,油价上涨就是“通胀”。
综合来看,我认为中国的通胀不会很厉害,因为中国本身就是制造业的第一大国,我们的供给能力很强,需求则相对平稳。而货币体量的增加更多表现在资产价格的上涨,比如房价的涨幅要远远超过物价的涨幅。所以说不能认为货币体量的增加肯定导致物价的上涨,从历史看,超发的货币或增量的资金更可能流入资产领域而不是商品领域。 我预计,今年我国PPI会达到3.5%, CPI增速则将保持在1.5%。但由于经济反弹,市场对通胀预期将比以前有所提高。
财联社:您刚刚提到房价的涨幅远超过物价的涨幅,在您看来,房价的上涨对通胀影响有多大?
李迅雷:其实房价的影响在减小。尤其是当前我们一直在推行“房住不炒”、“因城施策”的房地产政策。我们需要通过行政手段来对房地产市场进行调控,而非简单地通过土地供给来平抑房价,因为后者可能会导致房地产市场未来出现更加严重的“空置”现象。
目前有些地方希望把房价的涨幅控制在每年3%左右,也就是房价的涨幅目标跟CPI的上涨目标基本一致,能够遏制市场炒房的冲动。
财联社:近期,国际油价、有色金属等大宗商品价格上涨较多,价格重回快速上涨通道。有人担心这会对中国形成“输入性通胀”。您认为这种“输入性通胀”对中国的通胀压力影响有多大?
李迅雷:从国际上看,油价、有色金属等大宗商品近期涨幅确实较大,这种涨幅影响到了我国企业的经营,抬升了中下游企业的成本,这个是不可避免的。
从短期来看,大宗商品的上涨可能是由于流动性过剩和供需缺口双重影响,如投机资金进入期货市场拉升期货的价格。疫情去年属于全面爆发,今年则是结构性爆发,疫情比较严重的地区往往是一些资源国,而制造业国家疫情相对温和。这就形成了需求恢复正常、供给受约束的局面,供不应求导致价格出现上涨。
从长远来看,大宗商品的价格还要回归基本面。随着疫情的过去,供需逐渐恢复平衡,大宗商品价格肯定是要回落的。
PPI向CPI传导并不太容易。CPI上涨的影响因素主要是与居民收入相关的生活资料、服务等价格的变化。如果居民收入水平没有显著提高,上游向下游价格的传导就会有难度。总体而言,下游企业经营成本上升之后,利润会进一步压缩,而居民的消费没有显著增加的情况下,最终上游价格的上涨动力不足。
周期类产业将成过去时 消费、科技将成未来投资趋势
财联社:人口老龄化是中国经济未来的“大势”之一。您预计中国人口老龄化对中国宏观经济会产生怎样的影响? 李迅雷:人口老龄化对经济拖累的逻辑很简单,就是干活的人少了、吃饭的人多了,国家的经济增速肯定要下降。
在老龄化的背景下,我国的消费模式就会发生变化,比如说像养老健康、医药这些产业会发展比较快,因为需求变大了;而一些传统产业增速会进一步下降,比如基建,因为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马路、高铁和房子了。
高科技的发展会加速,因为人口老龄化需要更多服务,所以如机器人产业将会发展迅速。不仅如此,老龄化使得心血管病和癌症的发病率会提高,社会对医药的需求量会增加,所以保健、康养、创新药、医疗器械、养老保险等这些产业将迎来发展机遇。
与此同时,人口老龄化会导致储蓄率下降,这对消费具有拉动作用,中国的经济也会从投资主导型变为消费主导型社会。
财联社:尽管如您所说,储蓄率的下降会拉动消费,但事实上我们却也同时面临着收入下行的压力,您认为在这两种力量的对决下,大消费的机遇在哪里?
李迅雷:中国消费占GDP的比重还是太低、投资占比过高。未来投资增速下降,消费增速自然就提高了,消费的份额自然也就提高了,这是个大趋势。
当前我国也在积极扩内需,尤其强调要促进线下消费。现在城市消费、高端消费品的消费比较旺盛,但底层消费、县乡消费,尤其是农村消费的占比仍然太低。所以未来一方面中国要进行收入分配体制改革,通过二次分配、三次分配的改革来缩小社会差距,推动我国农村、乡村消费上升。
另外,随着中国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,消费升级持续上升,民族品牌类的商品会越来越多受到欢迎。大家对品质消费比较注重,对品牌消费可能会弱这本身也是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结果。
我认为在投资上,肯定要多配置消费,而且消费应该是第一重仓股。未来,周期类产业将变成夕阳产业,不宜过多配置。但与人口流动趋势相关、与城市化进程相关、与人口结构变化、经济转型相关的产业,应加大配置力度。
财联社:您在书中也提到了十分看好科技股,但科技股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,容易产生泡沫。要如何甄别有价值的公司?
李迅雷:高科技是未来我国发展战略的重要方向之一,消费、科技是我国经济未来增长的两大引擎,所以科技类企业是未来投资的重点方向。但投资者对高科技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没有鉴别的能力,在这种情况下,投资者很容易将投资变成了“炒概念”,从而形成市场泡沫。
判断高科技企业是否值得投资要看其核心竞争力,即其主营产品是否有原创性,其专利对市场、对产业链的依赖程度如何。如果某一企业一旦失去了现有的产业链,其盈利状况会极度恶化,就意味着该企业的竞争力十分脆弱。
我认为要买“自己买不到的东西”,即原材料稀缺且不可复制的东西。一些民族品牌的好产品很难买到,核心技术也很难买到。
投资要“抓大放小” 好赛道上不一定都是好马
财联社:您刚刚提及,中国经济的发展模式已经出现了新的变化,在这样的状况下,投资者具体应该如何做?
李迅雷:“抓大放小”。当下中国经济的增速下降之后,结构性趋势大过周期性趋势,这就是分化、“K型”增长,这意味着强者恒强、优胜劣汰,也就是大的企业份额越来越大,中小企业的份额会越来越小。
中国的上市公司目前已经出现分化,如果把所有A股上市公司按市值大小画成圆,则最大的大企业像柚子一样大,小企业像橘子一样大。但如果画美股市场的上市公司市值,则大企业像西瓜那么大,小的企业像芝麻那么小。这意味着我国的分化还远远没有到位,分化还将继续,并且会更加极致。
我此前提出了“确定性溢价”概念,即在这种分化大势之下,应该给予未来主营业务收入确定性更高的企业以更高的估值。大公司主营业务很稳健,未来盈利是可以预期的,而且规模会越来越大,既然确定,就应该有更高的溢价。
财联社:“抱团股”大多数都是龙头企业,但前一段时间也出现了集体下跌,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?
李迅雷:“抱团”现象实际上从2017年就已经慢慢开始显现。但目前A股市场仍是个“散户市场”,即便是公募基金等机构投资者也普遍是“散户思维”,因为其资金主要为短线资金。由此出现了“好赛道”上所有股票都会上涨的怪象,但好赛道上真正的好企业并不多。
而当“抱团”过大、估值过高,整条赛道的股价就会出现大幅下跌,“抱团股”散伙十分正常。但是后续真正的好企业仍会出现补涨行情。
财联社:作为一种非常重要的对冲产品,您一直看多黄金,现在还持有这样的观点吗?
李迅雷:我继续看好黄金。因为当前全球经济仍在“大放水”,这无异加大了泡沫破灭的风险。黄金天然就是货币,具有保值的功能,所以当全球货币发行规模过大时,黄金的价值就会有所提高。与此同时,目前全球经济增速下行,未来引发楼市、股市泡沫破灭的风险在上行。所以作为保值手段和对冲工具,黄金依然是投资者很好的选择。此外,当前通胀预期上升,大宗商品价格大幅上涨,黄金本身也有“补涨”需求。 本文来自财联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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